前几天,收到一个来访者莉(化名)的私信,她告诉我说,她最近升职了,成上了公司的小管理。
“虽然项目组组长这个职位并没有多高,但我真的很高兴,这一次我没有崩溃,反而很期待。”
语音里的她,听起来轻松愉悦,甚至带着一丝兴奋。
但一年多以前的她,面对工作中的晋升,却满是惴惴不安的惶恐。
莉在语音里说的那一次“崩溃”,就是一年前我和她的初见。
别人看到的我都是假的
第一次见莉,就让我眼前一亮。
她打扮得体,画着淡妆,走进咨询室时甚至带来了一缕清香。这是一个走在路上会引起回头率的知性女性。
而和精致外表不相衬的,就是她额头汗水的痕迹,和放在膝盖上隐隐抖动的手指。
她来咨询的原因,是工作中的压力让她身体不适,几近崩溃。
“我常常感到脑袋发懵,喘不过气来,甚至手脚都在发抖。”
莉的身体让她知道自己需要一些帮助,于是她选择了心理咨询。而当我了解了一些事情经过时,却发现这个压力,并不是常见的领导刁难、同事孤立。
恰恰相反,让莉崩溃的,是来自领导的重视。
莉是一个海归博士,她有着光鲜的履历,在家人的帮助下,成功进入了一家不错的企业,在如今竞争激烈的环境下,已经可以收获一批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了。
领导也非常重视这个海归博士,刚一进组,便邀请她参与核心项目,与另一个业界大牛合作。
但对莉来说,她无法承受这样的重视,他人的期待,对她来说,确是深深的恐惧。
在咨询中,我尝试去理解她现在已经取得的成就。本科便出国的她,眼界和知识都相对开阔,而涉及到对一些事物的观点,莉也能侃侃而谈。
唯独对自己的评价时,那个自信的她便立即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,是一个惶惶不安的她,像个孩子一样低语。
“国外的学位其实很好混,博士毕业也没什么了不起,领导重视我只是因为不了解我,只是因为我有一些小聪明,一旦他们了解我真正的实力,只会失望。”
“其他人看到的我,都是假的。我每天一觉醒来,都担心会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。”
不配得感的背后,都藏着心底的一道伤
心理学上有一个名词,叫“冒充者综合征”,是在1978年由临床心理学家保琳(Pauline R. Clance)和苏珊娜(Suzanne A. Imes)提出并命名的一种心理现象。
冒充者综合征又称自我能力否定倾向,一句话解释,就是“我不配拥有我所得的一切”。
放在莉的身上便是如此。她凭着自己的成绩出国,凭着自己的实力完成了博士学习,虽然在找工作时有一些人脉关系,但面试一关也实打实由她自己完成。
但这一切,都不能让她心底有一丝安全感,她整日活在一种“被揭穿”的恐惧之中。
当我和莉的咨询进行一段时间后,我们谈及了她的成长环境。
在莉小学的时候,父母便离婚了。这场离婚闹得沸沸扬扬,原因是妈妈抓到了爸爸的出轨,一怒之下闹到了父亲的单位。
据莉回忆,在她小时候,父母吵架和打架都是常事,每当家里鸡飞狗跳时,她就会跑到自己的房间,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,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。
再后来,这种假装,真的就有用了。她开始能平静面对父母的争吵,即使最后离婚,她说也没对自己造成太大影响。
由于莉本身的学习能力不错,即使父母离婚也仍然有余力将之送出国,这也让她在日后成长中收获了不错的外在成绩。
但身体上成长了,心理上的莉,却仍然困在小时候那个蒙着头恐惧地发抖的时刻。
长期的假装,一方面让莉可以集中注意力去处理现实学习,但代价便是将自己的情绪,交给了身体去“代谢”。
每当莉感到焦虑和压力时,最明显的症状就是头疼、手脚发抖、心脏发紧等等。而当她把注意力放在身体时,其实又再一次回避了自己的情绪。
于是在咨询中,我和莉的一部分重要工作,便集中在向内聚焦,向内体验。
莉的不配得感体现在面对他人的期待时,期待对她意味着压力,于是我邀请她去多体验一下这份压力对她意味着什么。
她说:“压力让我害怕,让我恐惧,我害怕我达不到对方的期待,他们就会发现我的真面目。”
我问:“如果他们发现了你的真面目,会发生什么?”
莉的声音开始有一些颤抖:“一旦他们发现我没有那么好,我就会被厌恶,会被抛弃。”
莉现在体验到的正是一种“被抛弃的恐惧感”,咨询中我首先肯定了她的情绪:“难怪你会这么害怕挑战,我们都害怕被抛弃,被厌恶,没人喜欢被讨厌的感觉。”
当莉的情绪缓和一些时,我又再次邀请她体验那种“被抛弃的恐惧感”。
此时的莉在探索的过程中虽然也仍然害怕,但已经有过一段咨询基础的她,此时已经能够有力量去触碰到内心最黑暗的深渊之所。
“小时候父母离婚,他们有一次商量我以后归谁,他们以为我不知道,其实我在门口全听见了。妈妈说自己没收入养不起,爸爸沉默不怎么说话,那屋子里的气氛,让我感到害怕。”
“连父母都不期待我的存在,那我又怎么能奢望其他人呢?”
说到这里的莉,陷入了一种悲伤而绝望的体验中。而咨询师的作用,就是在此时此刻,和她一起去允许悲伤的存在,去体验悲伤带给她的感觉。
只有完成哀悼的过程,才有可能从曾经被困住的地方走出。
这样的场景,在咨询中反复出现,我和莉也在反复体验着被打碎-重组的痛苦,但每一次痛苦过后,都会有一些鲜活的生命力出现,松动了莉心底那个“我不值得被爱”的信念。
也只有历经痛苦之后,莉才能迎来新生。
直面脆弱,才能涅槃重生
之后的咨询,就是在去触及和抱持莉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中反复,在一次次的对话和体验中,她练习着去和自己的焦虑、恐惧等情绪相处的能力。
这涉及到工作之中的许多具体场景带来的刺激,创伤的痛苦很难一次消除,而需要在生活中反反复复用新的体验去替代曾经的条件反射,这样的反复可能会让来访者感到绝望。
比如某次报告,她又一次想临阵脱逃,情绪甚至又再一次崩溃,曾经的前尘往事又涌上心头。在咨询中,我肯定了这种反复的正常性,并和她一起再次完成了我们无比熟悉的“自我安抚”过程。
在她的记忆中,父亲是捕捉不到、没有真实形貌的,像一团冰冷的空气。
她很努力去搜寻关于父亲在童年给自己留下过的点滴温暖,但是没有任何记忆。
成年后,她与父亲也基本不联系。
有时候父亲打电话来,每次只是非常简短而重复的几句话:“饭吃饱了吗?要买点菜吃……”
就在这次最“凶险”的崩溃之后,之前积累的那些细小的改变终于迎来了质变。
莉在害怕中接受了报告主讲人的责任,在忍受挫败感中尝试去完成挑战。而事实证明,她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“无能”,她的实力再一次获得了领导的认可。
一直到一年多后,在我和她结束咨询不久,莉告诉我她升职了,而这一次,她不再感到恐惧,相反,她感觉这是她应得的。
当我们和莉一样,在内心中逐渐内化出一个自我安抚的“父母”,那些无处安放的恐惧和焦虑也就有了安身之所。而当我们的注意力不再过多被情绪所分散时,我们才能更专注于应对现实的挑战,同时也能在不断的正反馈中进一步获得自尊和成就感。
就像心理学家马斯洛曾经说过的一句话:
心若改变,你的态度跟着改变;态度改变,你的习惯跟着改变;习惯改变,你的性格跟着改变;性格改变,你的人生跟着改变。